冷战的多种终结、万隆和第三世界国际主义*
作者:李智星 2021-08-30 15:17 新传播 【字号:大 中 小】
美苏二元霸权零和对抗的分析框架限定了对冷战终结史的考察,而从第三世界角度重新审视冷战终结,则不但打开了探索冷战多种终结的空间,也有助进一步揭示被一般冷战史叙事所掩盖了的关于超越冷战体系的第三世界国际主义史叙述。以万隆精神为基础,第三世界国际主义并非一种参与19世纪模式下旧政治的新力量,而是构成新政治对旧政治本身的抵抗。在以欧洲古典国际法原则为标志的大国协调机制终结以后,以第三世界为主体自下而上的新政治实践对于想象和重构另一种国际合作共治的秩序空间及规范性提供了新的可能。
余论:万隆作为方法
著名左翼史学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曾设想过一个由美国、俄国、中国、欧盟及印度组成21世纪新“五霸共治”(Pentarchy)的图景,然而达至新的大国协调却充满种种障碍[53]。用施米特的观点分析,伴随一战后维也纳体系崩解,一种普遍化的“无空间的空间”置换了奠基于实在相对关系的国际协调空间,那种基于大国均衡的共治体制就已失效。一个供大国在重大问题上展开相互磋商与合作的稳定有效机制已变得难以实现,达成共识和维系实质性的全球国际规则也愈益成为难题。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出现,似乎更加印证和加强了这种失范局面下无政府的“自然状态”式混乱无序[54],“贸易战”、“新冷战”等全球对抗活动或趋势正在取代大国协调的希望。
一些观察家认为,目前的世界形势正处于艰难争取大国协调与滑向“新冷战化”之间徘徊。不过,某种被认作冷战或“准冷战”的?;诘贝澜绲母此站桥既?。东欧剧变固然标志冷战结束,然而换一种角度看,冷战一极霸权的解体实际上也是为另一极霸权的全球持续与发展创造了条件,冷战结构的单方面瓦解所构成的后果就是美国的全球霸权逻辑在后冷战历史语境下的持存与延续。这为当代世界政治中冷战“幽灵”得以不断复现准备了前提和背景,并继而为世界与地区和平以及大国间协调的现实可能性增加不安因素。
而对万隆时代第三世界国际主义作为一种想象和重构世界秩序的新方式或进路予以回顾,有助于把握其关于超越冷战式国际对抗逻辑和重建世界协同主义的方法论上的意义;“万隆精神”固然表达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进步的世界秩序观理想,但同时也将自身奠基在第三世界国家与人民实在的命运共同体基础上,以回应冷战氛围下第三世界相同的现实情境与需求为出发点,而为其国际主义的秩序观认同确立了事实上的场域根基。在寻求创建或扩充世界内部团结协作的国际连带方面,第三世界自下而上的视角和特殊动力仍然值得在当代的具体环境中继续发掘。在“一带一路”绕开大国对抗的中心而与周边国家寻求共建新的全球治理格局的图景中,第三世界国家间积极的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经济发展合作与共商共治之路,会否也将构成对当下趋向“再冷战化”世界的另一种平衡?
[53][英]佩里·安德森:《二十一世纪的大国协调》,《大国协调及其反抗者》,章永乐、魏磊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5~47页。
[54]以美国为向国际法秩序“注入”自然状态的源头,并认为“1898年的美西战争之后,美国重新介入文明的欧洲秩序,把野蛮的非法习惯带入欧洲”而导致“欧洲的国际法传统开始走向终结”,以及“让野蛮的丛林法则全球化”,可参见刘小枫:《欧洲文明的“自由空间”与现代中国—读施米特〈大地的法〉剳记》,《中国政治学》第2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37~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