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占作为一种自然法则
■刘云生
先占作为一种自然法则，是基于生存权而产生的自然权利，既是民事权利，也是宪法权利，不能也不可能被克减、被剥夺。
所谓先占取得，原初意义就是谁先占有无主物，谁就取得所有权。比如拾荒者以自主占有的意思从垃圾桶里捡出被他人抛弃的物，抛弃物即刻成为拾荒者的所有物，不再是垃圾。
先占是人类取得所有权最古老、最重要的方式。狩猎时代的箭杆箭矢上一般都刻有部落图腾等特殊符号，张光直先生据此认定人类在狩猎时代已经有了明确的所有权意识。究其实，这种刻画行为并非是单纯宣示箭杆箭矢的所有权，而是指向射中猎物的所有权归属——谁先射中猎物，或谁先射中猎物的要害部位，谁就享有猎物的所有权或有权获得猎物最重要的部位。
从立法层面考察，从西方罗马法和中国的西周时期开始，立法和习惯都承认了先占的效力。近代以来主要民法典国家如德国日本意大利瑞士都明确规定了先占作为所有权取得的特殊方式。反观我国，从《民法通则》到《物权法》，再到民法典都没有明确规定先占。
但不规定并不意味着不承认。实际上，我国和俄罗斯白俄罗斯一样，一直承认生存保障型先占。比如《水法》第3条宣告水资源属于国家或集体所有，任何人要取水，都得向水行政主管部门或者流域管理机构申请领取取水许可证，并缴纳水资源费。但根据该法第48条和国务院第676号令，张三打井取水，赶着牛羊去湖边饮水，不需要申领取水许可证，更不需要先交钱后喝水。再如《矿产资源法》第3条规定矿产资源属于国家所有。但第35条又规定，李四为生活所需，可以采挖砂石黏土和少量矿产。再如2018年修订的《野生动物保护法》第3条，野生动物资源属于国家所有。但根据该法第6条、第21条，只要没有违法捕猎，搞野不动大熊猫，赶海不杀大白鲨，什么野兔螺蛳青八爪鱼之类的，到手的都归自己所有。
先占作为一种自然法则，是基于生存权而产生的自然权利，既是民事权利，也是宪法权利，不能也不可能被克减、被剥夺。为什么法律要确证先占？因为它蕴含了民法最为可贵的价值理念。具体而论，先占的制度绩效体现为：
第一，公平。先占意味着每一个人都有平等的初始机会，只要足够早，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权利的拥有者，这是几千年“先来后到”法则的最强大动力。
第二，效率。物尽其用，先占可以最大程度实现有限资源的有效利用。北宋初期，人口锐减，土地荒芜，朝廷下令“垦田即为永业”，很快人口暴涨，经济腾飞，宋代跃升为李约瑟眼中人类最伟大的时代。清初，战乱、虎害和瘟疫导致四川人口从万历六年的600万锐减到不足50万?？滴醵辏⑾铝?，所有荒芜土地移民都可以用竹签和木片“插占”。到乾隆四十一年，不到100年，四川人口突破1000万，再次成为天府之国。
第三大价值，秩序。公平和效率必然带来理性的秩序。比如古老的草结催生了所有权，知识产权领域有在先使用权，今天的公交、地铁还有抢位占座，甚至公共卫生间的坑位占有与使用，都是基于先占的事实和权利推定，其内在法权机理就是民间表达中的简单逻辑：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
（作者系广州大学法学院教授、不动产研究院研究员）